南枳台池中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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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龙小龙，你能不能再帮帮我。”一个半大的孩童跪在太子殿后花园的水池前，神色着急又难过。

“突”的一声，平静无波的水面冒出一小朵水花，一颗长着两根明晃晃犄角的小脑袋伸出。

犄角似龙头似驼，眼睛像兔子身上却还长着鳞片。

那鳞片可真好看，半透明的白色反射太阳能折出七彩的光。

“小七莫急，我定帮你。且将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那小龙晃着脑袋，一副顽童娇憨模样，却能口吐人言。

在小太子低下脸颊的时候用犄角蹭蹭他柔软的脸蛋。

人的身体真温暖，小龙这样想着。

世人皆以龙为天神的象征，却不知龙的血是冷的，不会受到环境冷热的影响自然也没人那么脆弱。

可是冷血也代表不善沟通，感情淡漠。

说来也奇怪，本应感受不到冷暖的它竟然在遇到小七后一次又一次贪恋温暖的感觉。

他蜕鳞成长中因神志不清飞到天上后未能成功，缩成一个最小形态坠入了当时只是七皇子院内的小池塘里。

是时京城内狂风大作，暴雨不止，关外河塘决堤，从不曾受水灾的此地人民猝不及防，一天便失去上百条人命。

皇上大怒，召集百官朝上就要人去查处水害原由速速禀报，且解决此次灾害的人有重赏。

若是皇子，则立储。

皇位争夺本是出生帝王家必经的一关，朝内上下无人不知皇上对太子一位有多深的忌讳。

皇上某年曾深思熟虑终宣大皇子为太子，不料大皇子却是个金玉其外风吹草倒之人。

若是朝内局势稳定，互相牵制还可谈的过去。

可这大皇子被立储之后像是认定皇位，与各皇子勾心斗角互置死地。

这样倒也还好，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策划起谋权篡位之事，终被皇上拿下。

自此朝内废太子久不立储，人人触此话题避犹不及。

于是所有官员都当这是皇帝给皇子的考验，不去考虑解决对策，视百姓性命如草芥；

皇子们也忧心忡忡，唯恐引火烧身，毕竟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又一日，暴雨虽停却依旧阴沉沉，水位不下，百姓生活依旧困难。

此时七皇子觐见，呈妙计，解愁眉，立储位，名扬天下。

世人皆喜，七皇子向来心地善良，将来必定视民如子；

亦有人惊，七皇子向来明哲保身少问政事，且出身低微母妃已逝，为何一日讨得帝皇欢心，莫非是君王之意？

更有人忧，忧他七皇子年龄不大，在以后皇位之争路上必定吃亏。

却无人知晓这七皇子此番献出的计谋非他一人想出，多亏池中龙相助。

2

那天龙是小小的，白白的，缩成一团沉睡在水中。

听到坠水的“扑通”一声，纵使暴雨连连，内人多处劝阻说是幻听。

七皇子还是寻了个空当撑着伞去池塘处一探究竟。

幸好没叫人跟来，水中那时上时下的漂浮之物不知道是什么，若是叫宫里的婢女奴才们看去，定是要吓破了胆。

得亏宫殿建的高，七皇子站在水塘边上也只是被水花打湿了脚背。

他弯着腰，一手执伞，一手探着去够那团白色。却没想他一伸手那物就向他飘过来，漂到手边竟有灵性的停了。

他一看，身上鳞片满布，是一条白蛇。

捡起来再仔细一看这物什的脑袋，莫非是条龙？

就在这时，小龙睁开了眼睛，深色的瞳仁里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庞。

是人？小龙舒展了身体。

帝王家一向以龙为标识，但这么多年恐怕也没人见过龙，自然也不知道它的习性。

只是在人们口口相传中了解龙的样貌，然后有了图式。

“你可否离水随我进屋？”七皇子耐心跟小龙沟通着，也没想龙是否能听得懂人言。

小白龙点了点头，小爪子扒着他的外衫钻进袖子里。

这时的水没过他的脚踝。

进了屋，七皇子摒退所有人，拿了块糕点放在小龙面前，道：“我不知你吃何物，尝尝这块如何？”

小白龙叼起那块桂花糕，“嗖”的一声全吞下去，把自己噎的半死。

是七皇子提着它的尾巴甩半天才把卡在喉咙的糕点甩出来。

“你慢些吃，还多。”七皇子哭笑不得。

小龙还在打嗝打个不停，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

真是无知的人，龙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期需要一些小鱼小虾之类的食物。

像它已经在经历第一次蜕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若是成功就可化形为人了。不过这糕点还真好吃。

“哎，这雨可是与你有关？”七皇子趴在桌子上突然发问。

没想到这人还挺聪明的嘛。小白龙甩了甩尾巴，自以为潇洒的抬起脑袋。

七皇子看它的动作一时间愣住，继而又嗤嗤的笑。这小龙，还真可爱。

“这雨下得太不寻常，给百姓带来了很多不便，不知你可有法子让它停？”

七皇子伸出手指去逗小龙，言罢小龙松开咬他手指的嘴牙，冲天啸了一声。

七皇子望向窗外，竟是雨停了，他的心也稍稍放下来了些。

雨停，既已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再找些办法疏通河道。

若是不行则挖渠疏水，再不行水自己也会慢慢消去。可以去向父皇禀报了。

3

如今七皇子成为太子已经很多年。

中间不免有很次皇上分摊给他的政务，考验他是否能担任起这个位子，也是指点他朝这个方向成长。

令人吃惊的是，他自登上这个位子以来，竟是没有出过半分差错，皇上对他也是赞许有加。

也没人知道太子后殿池塘里住着一条真正的龙，每次太子有难处就去请教它，得了不少点拨和便利。

起初太子以为龙是不会说人话的，某一日小白龙突然口吐人言，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平时小龙叫的声音如玉石之击，但说话的时候却如水般潺潺。

也是，如果不会说话那之前为什么他说的话它都能听懂呢。再者说，这么多日也差不多慢慢学会了吧。

此次太子求助之事乃是南方瘟疫，已经超出了控制范围，朝堂上商量唯有屠城这个方法。

太子不忍，求一天时间寻找其他解决方法。

成为了太子的小七着袍赤色，手撑在水池边，声色急切的问：“小龙小龙，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小白龙也不问是什么事，只言：“小七莫急，我定帮你。”

太子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胸膛里的大石头落地。

不怕了，有小龙在，它一定能解决，之前水涝那么严重它还不是啸天一声就解决了？

道完事情原委，太子回宫殿内。

双手负在身后，脚步不慌不忙，又是那个从容不迫心慈人善的皇位继承人。

这次完成之后，父皇会给些什么奖励呢？

其实奇珍异宝他也玩腻了，能解救百姓虽好，可终究离他的生活还是远了些。

久居庙堂之上，他倒是真慢慢揣摩出了一些别的趣味。

小白龙还在水池里苦苦思索，听这描述并不能确切知道瘟疫之源是什么，因此并不好解。

它是神龙，不是脆弱的人类，病痛之苦并不了解，可是它知道用什么一定能治好。

正在它思索之际一只小鱼摇摇晃晃撞到了它犄角上。

那日暴雨连连，池中鱼趁池中水位上涨，全都跑了。

七皇子发现它居住在此之后又下令池中不许放任何生物，赐名“清水池”，寓意保持清明之心。

因此这池里出现了一条鱼还是很稀奇的。

“见谅，我有点迷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那条沟渠游过来了。”

这条小鱼甩甩尾巴指着方向，两只眼睛倒是奇特。

小白龙想了想，在它的记忆中这种模样的鱼应该叫“比目鱼”吧。

沟渠保证水是活水，平时因为龙的威压在，没有鱼随意游进这个池子里。

看来这比目鱼是迷糊的厉害。

“刚刚那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比目鱼晃晃尾巴游到它的面前，“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小龙想点点头，最终还是没动，只是换个方向看它。

“千万别相信人类。”比目鱼盯着它语重心长道，跟之前的迷糊完全不一样，

“人类的欲望永远也不会被填满的，能远离就远离吧。上天祈祷我这辈子别再碰到人类。”

比目鱼甩甩尾巴游走了，小龙猜这是一条有故事的比目鱼。

它刚刚在鱼身上闻到了人类的气息，就是因为这个气息它才游过来的。

尽管这提醒很严肃，但小龙还是想帮太子完成心愿。

人类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因为他和小七是朋友啊。

小七是多么温柔良善之人，又怎么会害它呢？

4

又过几年，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却受阻碍。

究其原因，朝中臣子打破了相互制约的局面。

有几位竟联名举荐四皇子——继大皇子之后的嫡长子——继位。

太子怒，险些当场与他们撕破脸皮。

在外杀伐果断即将登帝的太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立在水池边唤小龙。

“小七何事？”小白龙跃出水面，鳞片不再反射出七彩的光，脖颈下缺了一块龙鳞，显得异常突兀。

太子像是并未看到，身着蛟服，玄色衣裳，面色沉重：“帝位之事乃我心头大患，你可能助我？”

“你想如何？”

“让他们消失。”太子眼睛闪了闪，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小白龙怔了怔，半天应了一个“好”字。它还想再蹭一蹭那温暖的脸颊，可是小七已经拂袖离去。

几日后，朝上反对太子登基的人果然尽数消失，太子顺利登上皇位，曰“天命所归”。

如愿以偿的新帝俯视朝堂，接受万千子民的爱戴和膜拜。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小龙，这么些年过去了，小龙怎么还是小龙？

罢了，或许神仙的年岁悠长，数十年在它们眼里不过弹指一瞬，因此渡劫所需时间更长。

等它恢复伤势重归九天，自己会答应吗？

皇帝在龙椅上失了神，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等会回去给小龙准备些它喜欢的东西，这些年可多亏它。

不过它喜欢什么呢？

皇上听奏折的时候全程心不在焉，思来想去，能回忆起的东西竟然只有那些毫不起眼的小糕点。

还是在第一次见面那天发现的。

想来忙碌这些年还真是有愧于小龙，以后可要多补偿它些才行。

思及此，皇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像个不谙世事孩童。

可他哪里知道这时才想补偿却已是迟了。有些事情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刚登基事务繁忙，直到晚上他才有空去池边看望小龙。

当晚无月无星，乌云密布，还未说话，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见那雷落在龙尾上，绽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肉伤口，衬得周围白鳞格外苍白。

原来龙血跟人血一样，都是红的。

“小七，你离远些，我违了因果，只怕是要湮灭了，莫要连累你。”

话音刚落，又一道滚滚天雷落在它脖颈上，那一块缺了一片龙鳞的地方。

“你这龙鳞……”皇上被眼前景象吓懵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亲自去南方送瘟疫解药的时候小龙给了他一块鳞片，说是挡百毒邪魔不入。

而回来之后却不知随手放在了哪处，早已寻不到了。

“违了因果，是因为帮我杀了那几个反对我的人吗？”

“莫要担心，我早已打破天地秩序，与你无关，只我情愿。”

小龙于心不忍，只是将那几个大臣抹了记忆，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生活，还赠了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而除了那一块护心鳞，更重要的是抽出心头血制为疫病解药，所以导致迟迟不能化形成功。

它是神龙，本就超脱万物之外。

从出生到止洪阻瘟再到“灭人”，要说清楚从哪违了天意谈何容易。

或许比目鱼说的对，人龙终究不适合相遇。如今这副模样，也好也不好。

“总而言之，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还是，很高兴的。”

又一道雷劈到那块没有护心鳞的地方，小白龙呕出一大口鲜血，将池中水染成一片红色然后慢慢扩散开。

皇上急的大叫，喊侍卫喊宫女，声嘶力竭，可是没人应他，偌大的王城此番像个死城般寂静。

是小龙阻止了他的喊叫，解释自己给他们落了“美眠咒”，倒是小七会醒来在它的预料之外。

这一声“小七”好像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他。

他还是当年那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子，它却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龙，只用仰天一啸，暴雨停洪水退。

而现在他已经登上帝位，心里手上也有了不少诡计阴谋还有鲜血，如今他才发现小白龙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原来凡人和神仙的差距这么大，这些年他们也都变了这么多。但它却始终不对他说“不”。

龙已经奄奄一息，咽气只是迟早的事。

天雷却不肯停下，一道又一道劈到它身上，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小七的腿失去了气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暴雨又来，打湿了他的全身。

白龙在归去时舒展了身躯，他才明白原来龙的身躯那么大，这么久都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它困在这一方小池之中。

它说：“小七，此生不枉。”

那一刻，小七好像看到了龙脸上的笑容。

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皇上忽的惊醒，婢女们在床边跪了一圈。

“小龙！”

“皇上烧退了快去通知太医！”床边站的新升的太监总管高呼了一声，继而低头满面谄笑，

“皇上在说什么？奴才一时激动没听清，实在该死该死。”

小七穿着明黄的丝绸里衣撑着床沿坐起来，额上汗出了薄薄一层。

说什么？刚刚在说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大概是做了一个又长又险的噩梦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特别酸，泪流满面都停不下来。

白色的鳞片静静躺在冕旒旁边，衬得冕旒沉重无比，白鳞也失去了光泽。

END

图源：网络（侵删）

音乐：云の泣（侵删）

内容编辑：时欢

作者：树懒

出品：浅巷长歌工作室